骗子世家(40)

  苏州是江南重镇,富商巨贾,多居于此,豪室云集,广修园林;假山奇水,巧夺天工。

  甄永信二人上岸后,在码头附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,把箱子里的银子换成银票,随身只带些碎银,开始在苏州城里玩耍。江南菜肴,清淡寡味,吃了几日,便觉没意思。客栈边上,有一家德州人开的鲁菜馆,菜味醇厚,颇有家乡风味。过了几日,二人一日三餐,都在鲁菜馆受用。菜馆掌柜的,操一口德州方言,听起来也顺耳。掌柜的为人世故,见二人出手阔绰,每日里殷勤招待,尽心烹制。只是在结帐时,挺特别,每收到大锭银子,都要当着客人的面剪破,才肯收下。甄永信看着蹊跷,一日结帐时,见掌柜的又在剪银子,便问,“掌柜的整天不嫌麻烦,收到银锭,都要剪看一番,难道还会有假的不成?”

  掌柜的听话,觉得不好意思,红着脸笑了笑,说,“先生新来乍到,有所不知,近年这里银子造假太多,稍不留神,吃进假银,我这一天就白忙活了。”

  “噢?这么说,掌柜的吃进过假银?”

  “何止一次?你瞧,”说着每,掌柜的从柜里摸出几个银锭,放在柜台上,“这些都是。”

  “这么多?”甄永信二人来了兴趣,围过不看时,见是几锭十两的银锭,抓过来掂在手里,沉重与真银相差无几,仔细查看,也看不出破绽。只是上边儿有被剪破的地方,露出灰色的胎芯儿,便感叹道,“还真是不大好辨识呢。”

  “哪能辨得出,它外皮是真银包裹着,不剪破,要根本无法辨识。”掌柜也感叹。

  “哪里就像你说的那样邪乎?”说话间,老板娘从厨房走出,不屑地扔了一句。因是主顾,又都是外省人,来往多了,说话也不介意。“眼下市面上流行假银,多半是铅胎,比纯银要重一些,通常有十一两一钱多,一般人没有戥秤,只当十两来花,收假银的人,大多有戥秤,称后一见多出一两一钱多,就财迷心窍,贪图那一两银子,把假银收了进来。”

  掌柜的听后,胀红了脸,嗔斥妻子多嘴,老板娘也不顾忌,呛着掌柜的,“什么多嘴?分明就是这么收进的嘛,要不哪来这些假银子?”

  眼看掌柜两口子要掐起来,伙计赵植看不过眼,插进来替掌柜的打圆场,“也怪地方上一些钱庄的人奸滑,收到假银,就到外省人开的买卖上花,要不怎么能收这些假银。这些假银,多半都是刘记钱庄的人来花的。”

  “钱庄的人也收假银?”甄永信问。

  “咋不收?这银锭外皮是真银,不剪破,谁能辨识出真假?钱庄收银子,剪破了,就不好再兑出,一家钱庄偶尔有一两个老道的伙计,能凭手感掂出银子的真假,买卖多时,哪能照应过来。只有打烊后,细细查验,才能找出假银。他怕蚀本,又不敢得罪本地商家,往往到外省人开的商号,把假银花出去。”

  “那钱庄的人往外花假银子,就不怕砸了自己的牌号?”贾南镇问。

  “多是一些小钱庄,”赵植说,“平日里也没个大生意,靠兑换零钱,赚些差价,哪里讲什么牌号?也养不起精明的伙计。大钱庄的伙计眼毒,使假银子的,一般不敢去。”

  “你刚才说,这些假银子,多是刘记钱庄的人来花的,既然知道是他使的假银子,干嘛不小心些呢?”甄永信又问。

  “开始哪里知道?”赵植看了眼掌柜的,见没有不悦的意思,才大着胆子说下去,“掌柜的拿这假银锭,到他家兑换零钱,他心里有数,就当着我们掌柜的面儿,把银锭剪破了,这才知道银锭是假的。后来想想,这银子分明就是他家来花的。后来,他又来花假银子时,被掌柜的当场剪破了,闹了个大红脸,还骂骂咧咧地要打要擂的,十足一个奸滑的无赖。”

  “咋不告官呢?”贾南镇愤愤不平。

  “告官?”掌柜的反问了一句,苦笑着摇摇头,“无财无势,那衙门是咱开的?咱又是外省人,哪里惹得起他地头蛇?破点小财,权当免灾了,平日小心点便是了。好在还有几个不要命的仗义朋友护着,勉强支撑着小店,能养家糊口,也就知足了。”正说着,外面进来三个叫花子,年纪不过二十,浑身脏兮兮的。打头儿的见了赵植,问了句,“客流过去了?”

  “过了,”赵植指了指柜上和掌柜闲谈的甄永信二人,说,“这二位是主顾,也是老乡,不打紧,进来吧。”

  三人便进来,拣门边儿一个座儿坐下,赵植便从后厨端来一盆杂拌儿菜,三碗米饭,一看便知,这是客人吃过的剩菜剩饭。三人也不讲究,大筷子夹菜,大口嚼饭,旁若无人地把饭菜吃净,也不道声谢谢,抹了下嘴,起身扬长而去。甄永信看得发呆,见三人远去,问掌柜的,“这三位是哪里人?”

  掌柜的笑笑,说,“叫花子,沧州来的。也算得上半个老乡。三人都无父无母,无家无业,一人吃饱了,全家不饿,平日在一块混大,四海闯荡,有了交情,仿刘关张结义故事,成了拜把子兄弟,江湖绰号小桃园,平时也乞讨,也偷摸,也蒙骗,却讲一些江湖义气,对他们有恩,极是仗义,有求必应,遇上难缠的事,不要命地上。小店这些年能站得住脚,也亏他们几个帮着支撑。我过意不去,每日里客人吃剩的饭菜,都归拢起来,留给他们三人。一当客人散去,他们就会进来吃饭。

  甄永信听后,怦然心动,“真看不出,三人倒是豪杰的坯子。改天来了,拜托掌柜的给我兄弟二人介绍介绍,我倒想结识三位义士。“

  “那敢情,这样一来,咱的人多了,我在这里的生意也好做了。”掌柜的应承着。

  临了,甄永信叫贾南镇拿出十两碎银,交给掌柜的,指着掌柜刚才从柜子里拿出的假银锭说,“我用这十两银子,换你那锭没剪过的假银子,你看行吗?”

  掌柜的一头雾水,望着甄永信发愣,半晌,才说,“先生该不是开玩笑吧?不明就里,吃亏上当,也就罢了,明知是假银,怎么要花这么多银子去买块铅胎?”

  甄永信说,“我常在江湖上行走,弄块假银带回研究研究,也好免得将来吃亏上当。”

  见甄永信执意要买,掌柜的推辞不过,就把假银和贾南镇递过的假银子一并推过去,说,“既然先生诚心想要,这块铅胎也值不了几个钱,我就送给先生了。”

  “那可不成,这银子虽假,却是你一盘菜一碗饭当真银子赚来的,掌柜的不收银子,那假银子我就不要了。”

  掌柜的是个精明人,看甄永信诚心要买这锭假银子,就推推扯扯,收了银子。

 

 

正文 第14章(2)

  甄南镇带着假银锭,回到客栈,拿在手里把玩儿。贾南镇见甄永信拿真银子换假银子,心里老大不快,闷着气,回到客栈,才发泄出来,“哥昨晚八成没睡好觉,要不今儿个怎么这么糊涂。虽说咱的银子来得容易,却也不能拿金子当土卖,随随便便的就把银子送人。老话说得好,常将有时想无时,莫将无时想有时。想想咱在老家的时候,赚一个铜子儿有多难,眼下有了钱,就忘了,出门在外,拿钱去打羊脑袋。”

  甄永信把那锭银子翻来覆去地在眼前翻年,对贾南镇的唠叨充耳不闻,贾南镇看了生气,赌气把被蒙到头上,一个人躺下。直等把玩够了,甄永信才把假银收起,盖好被子要睡下,见贾南镇还在生气,笑了笑,说,“唉,哥这辈子,就是有这点毛病,一看有人耍奸弄巧欺负人,就气不忿儿,想煞煞他的气焰,哥打算耍耍那个刘记钱庄的掌柜的。”

  “耍人干啥?人又没坑害你,你出哪门子的气?”

  “哥看不惯他仗势欺人、坑蒙耍奸的作派。”

  “咱不也这样吗?”贾南镇掀开被子,露出脑袋,“就兴你做,不兴人做?

  甄永信听过,又笑了,自嘲座地说,“人这种东西真怪,从前看了‘只许州官放火,不许百姓点灯’这句话,心里就义愤填膺,后来想想,也就看淡了,人都是这个德性。你看那草寇,起事时,啸聚山林,打家劫舍,杀人越货,一旦成了气候,往往都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,招兵买马,妖言惑众,让人觉得,将来他要是当了皇帝,,准会天下大同,结果如何呢?将来他要真的当了皇帝,加冕登基,往往比先前的皇帝更坏,老百姓的日子比以前更糟;你再看看那些当官的,博取功名前,诗曰子云的满嘴仁义道德,可一当走马上任,就露出贪相,贪赃枉法,无恶不作,刮起地皮,眼都不眨一眨,恨不得把天下的财富,全都装进他家,可是表面上呢?却又装腔作势的满口官话,饬训属下要奉公守法,你说好笑不好笑?“

  “哥要怎么整治那钱庄掌柜的?”

  “等结识了三个小叫花子再说。”

  二人说了一会,各自睡下。

  第二天傍晚,二人进了鲁菜馆,跑堂的赵植照例送上茶来。二人正要点菜,赵植说,“两位今天不要点了,耽会儿客人下去了,掌柜的做东,要请二位呢。”

  “这是为何?”贾南镇问。

  “二位不是想结识小桃园吗?掌柜的今天做东,想借机介绍一下。”赵植笑着说。甄永信没吱声,心里明白,掌柜的昨天收了换假银的钱,心里过意不去,只想拿这事作引子,找找补差。

  过了一个时辰,菜馆里的客人渐渐散了,赵植便往二人的桌子上菜。十几道菜上齐,掌柜的就从后厨出来,笑殷殷地和两位打了招呼,过来坐下,却不动筷。甄永信知道,他在等三个叫花子,便识趣地一边喝茶,一边和掌柜的闲聊。又过了一会儿,三人到了,赵植在门口将三人领了过来,掌柜的见三人来了,站起来给甄永信二人介绍,依次指着三人说,“这是老大,江湖大号翻墙虎,这是老二,人称穿山甲,这是老三,人称小三郎。”

  甄永信听罢,起身拱了拱手,说了声“幸会。”就坐下了。掌柜的就把二人介绍给三个叫花子。三人轮番拱手作揖,也不言语,随后一圈人坐下,开始端杯。

  甄永信看三人,分明装出老江湖的作派,言谈举止,却显生涩,不上套路,推测三人只是还在胡混混而已,并没上道儿,也就不十分把三人放在眼里,只是应酬着推杯换盏,喝了几杯。约摸索喝到六七分时,开口问道,“不知三位兄弟,素常下榻在何处?”

  三人相互看看,不能应对。掌柜的知道三人听不懂甄永信的问话,就插了一句,“甄先生问你哥儿几个,平日住在哪儿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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